文:新加坡国立大学/陈楠
今晚,走过那熟悉的林荫小道,我想起了我的钢琴老师。莫名的惆怅驱使我向前,在店铺门口驻足凝望。这是我以前学琴的场所,如今变成一家杂货店,认不出昔日的样子。
我对何老师的第一印象是拘谨,不算严肃,而是一种社恐人特有的尴尬(当时“社恐”这个词还不流行)。我也是社恐人,下意识“感应”到老师的气场和我类似,心防卸下了大半。我的音乐细胞不能说丝毫没有,只能说都完美隐身了:手指不灵活、左右手不协调、看谱速度过慢。天赋如此,偏生兴趣也实在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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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师看出我的心思不太在练琴上,某日攀谈,发现我一说到“古今将相”那点事,话匣子便打开了。这下摸到了门道!此后,每当我恹恹的,灵魂快出壳时,他便会适时把话题拐到文史方面。
“拿破仑差点统一欧洲,功亏一篑,可惜啊!”
“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最后被秦国昭襄王赐死,他可曾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荆轲如果成功执行任务,中国历史会不会改写?”
诸位看官可会觉得,这不像小学生会想的事?哈!我的确“不一般”。对人情世故木讷迟钝,没有孩童的活泼闹腾;全部的活力和激情,通通埋在了那字里行间、大屏小幕里。平时老妈忙着上班,和同学也没法聊这些。于是,我颇为珍惜与何老师畅谈古今的几寸光阴。我逐渐发现,何老师也是文史爱好者——暴秦、强汉、盛唐、弱宋,都说得头头是道。自然不是《百家讲坛》的水平,却足以满足我旺盛的求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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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正事(练琴)被抛诸脑后了!遂强制终止话题,活动手指。试问,还有哪对师生,会把音乐课上成文史课?
有一次,我问:“老师,为什么贝多芬聋了之后,还能创作出流传千古的《第九交响曲》?”
“因为所有音符都在他心里了。耳聋甚至是优势,世界安静了,心也安静了。”我似懂非懂地沉吟。何老师微笑,表演了一段闭眼弹奏,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舞。我啧啧称奇,望向老师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拜。

青春的终结,犹如梦醒时分的惆怅;犹如突如其来的别离:犹如戛然而止的琴音,带着“夕阳无限好”的惋惜,把漫天辉煌的晚霞深深刻于脑海。(图:陈楠)
吊儿郎当学了两年,终于决定考二级。那年正好赶上小六会考,课业上我素来发挥稳定,但难免有些压力。何老师说要给我演奏一曲,祝我好运。《致爱丽丝》优美的旋律,仿佛娓娓诉说着深不见底的惆怅和希望,一股力量在我心头奔涌,我握紧了拳头。在老师的祝福中,我顺利通过钢琴二级考试,也在会考中取得理想成绩。
岁月稍纵即逝,难堪蹉跎。中二的我面临文理分流的抉择,四级的难度也比二级高出一大截。课业和练琴两座心头大山使我谈天说地的兴致猛降。每到这种时候,何老师都会给我适当减负,强调心态最重要。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某天他突然语带惆怅地说:“我一个学生要移民美国了,还挺舍不得的。”是啊,世事难料路迢迢,也许再无重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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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若有一天我们分道扬镳,您也会不舍吗?话在舌尖绕了绕,又被吞了回去。
离别比想象中来得快。中二年底假期,刚结束回国探亲之旅返坡,还没跟何老师安排上课,竟先接到了他的电话(打给老妈的,由她向我转述)。妈妈说,因为种种原因,何老师打算离开新加坡,回国发展,并向我推荐了另一位钢琴老师。通过四级的喜悦还没褪去,曲未终,人已散。
我没有再找新的钢琴老师。平心而论,有点辜负不错的四级分数。一开始,还会不时鼓捣家里的电子琴。白驹过隙,终究琴音不再。
老师,在午夜梦回之际,您会想起在这个热带岛国度过的时光,想起使您把钢琴课上成文史课的女孩吗?希望您一切安好,希望您的其他学生也能有幸听到您弹奏的《致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