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曾感叹说“人间有味是清欢”，恬静澹泊的闲适难得，特别是受乌台诗案连坐的黯淡时期，恐怕更是看淡了浮云般的富贵。不去强求却天人合一的欢快适能长久，当令的时蔬，单纯的洗濯烹煮，沁入口中的滋味正是不强求的清欢。然而，吃的滋味除了与际遇心情有关，也可能与当下的记忆相连，当熟悉的味道再临，总是想到相应的人事物，那些挥不去的人生风景，以及逝去的回忆。

充满禅意的电影

作家勉先生的妻子已去世13年，他独自居住在乡下，过着春播秋收的农耕生活。每日的三餐，一年四季的食材则皆取自山野。在他年轻的编辑兼女友的鼓励下，他计划将自己的农田和烹饪经验记录成一本书。故事中的主要角色除了男女主人公外，还包括短暂登场的木匠邻居、岳母、亡妻的弟弟和弟媳、童年时的恩人的女儿，以及一只狗。这是日本导演中江裕司（Yuji Nakae）于2022年底推出的电影《舌尖上的禅》（或译为《吃土的十二个月》，The Zen Diary），一部剧情简单，却充满禅意的作品。

电影的架构采用了章节式结构，以“二十四节气”作为连接一年故事的纽带，从“立春”开篇，一直延续至“立冬”收尾。电影的前半部，几乎都围绕着作家制作各种美食的场景，每个节气都有相应的蔬果，经由简单的烹调与调味，这些原本带着泥土和大自然气息的应景食材，都化成一道道美味的佳肴，也连带唤起一段又一段时光的回忆。

电影的故事是根据日本作家水上勉（1919-2004）的料理散文《吃土的日子：我的精进十二个月》所描绘的人生体悟，改编而成的。水上勉年少时家境贫困，所以曾被送入京都附近的寺庙内做小沙弥，在修行期间学习了“精进料理”，利用自己采收的蔬菜与野菜制作餐点。而书中也解释了所谓“精进”，其实就是从一无所有的厨房里挤出菜色。作家从中领悟了“食物一旦放进口中就会深深潜入人的内心，穿梭在时光中，土地的羁绊总会与味觉牵缠纠结。或许这也是一种醍醐味吧！”

60年前腌制的梅干

电影里的一个桥段无疑映照了这份味觉与回忆一起咀嚼产生的深奥妙趣（日文的醍醐味）。剧中作家勉先生后来虽然因为想家逃离了寺院，但是在寺内的几年时间里，一直受到和尚一家人的照顾，老和尚过世后，和尚妻子只能带着女儿离开寺院。（编注：日本明治维新后，政府发布公文宣布出家人可以不受世俗法限制，僧侣娶妻因此成为普遍现象，也成了日本佛教常态。）

多年来，勉先生不断地打听母女二人的下落，可惜迎来的却是故人辞世的消息。一日，和尚的女儿突然造访，带来了母亲临终前的叮嘱，务必交予勉先生一匣六十年前的梅干，那是和尚夫妻在新婚之日共同腌制的。在宁静的夜里独品那梅干，勉先生竟然吃出了泪来。纵然时光阻隔，不变的是那慈爱的心意，“腌制梅干的人已过世，依然持续活下来的梅子的滋味，让我感激涕零。”

我想，梅干在舌尖上转动的滋味，由咸转为甘露般的甜味，不只是感念，是融通了生死，对逝者的转念以及对逝去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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